瘋狂是最無解的超能力～小丑

「有個人去看醫生，說他很沮喪，說人生對他冷酷無情，說他孤身處在一個前景不明的可怕世界。

醫生告訴他，處方很簡單。『今晚有一位名叫帕里亞奇的小丑要在城裡演出。去看他的表演吧，那應該對你有幫助。』

他痛哭流涕，說道：『可是醫生，我就是帕里亞奇。』」

這個出現在1986年的DC漫畫 "Watchmen" 裡的笑話，博君一笑的背後，似乎也預示了小丑滑稽的面容下不為人知的辛酸。的確，如今小丑不僅成為了DC宇宙中最惡名昭彰的反派角色，更是英雄電影界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號人物。

我對英雄電影實在不大感興趣，但小丑這個角色一直深深為我所著迷，也知道影史上已經有數不清的小丑。資深一點的可能會想到馬克漢米爾(Mark Hamill)或是傑克尼克遜(Jack Nicholson)，年輕一點的也許會想到傑瑞德雷托(Jared Leto)。而不論你對小丑有多少研究，你都一定有聽過將小丑詮釋得淋漓盡致的希斯萊傑(Heath Ledger)。

而今年，將由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接棒，重新詮釋這位經典角色——《小丑》，帶領我們回到原點，見證這位犯罪王子的成魔之路。

【以下重雷】

曾經在網路上看到一則留言：「諷刺的是，在這個超級英雄電影氾濫的時代，拍得最嚴肅的是關於一個小丑。」自從半年前前導預告發布以來，這部電影就一直對我有著異常強烈的吸引力，不論是演員、音樂還是氛圍，一切似乎都是那麼完美。或許是在這個超級英雄電影追求大製作跟擴張宇宙的風氣下，《小丑》反其道而行的風格反而格外吸引人吧。

於是，在電影上映後的幾天就去看了。在這邊簡單分享一下我的感想。

毫無懸念的年度最佳電影。本來就對這部電影抱持著極高的期待，所以沒有什麼特別的驚喜，但也完全沒有讓我失望。瓦昆的演技無話可說，創造出了一個必定名留青史的小丑。

這篇文章並不打算比較各個小丑的演技。但我認為，瓦昆演出了一個歷代小丑沒有的東西：人性。

瓦昆的小丑多了之前的小丑沒有的東西：人性。

以往出現在螢光幕上的小丑，大都是已經抹上浮誇而引人發寒的妝容，並以毫無秩序的殺人為樂的駭人罪犯。以《黑暗騎士》為例，小丑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他不追求任何東西，他只是想要讓世界陷入混亂。所以，正義無法馴服他，人性無法制約他，小丑所代表的，就只是純粹的瘋狂。

但《小丑》這部電影聚焦在小丑成為小丑的過程，因此我們必須眼睜睜看著他的人性一點一滴地消磨、崩壞。亞瑟佛烈克是一個夢想成為喜劇演員、為世界帶來歡樂的人——或者該說「曾經是」。當他被社會排擠霸凌，當他所信任的世界逐漸瓦解，亞瑟的人性與信仰也受到嚴峻的考驗。

《小丑》的故事沒有意外地非常簡單，但也因為這樣，讓電影得以全然專注在亞瑟的心理壓力與轉折上。而在亞瑟這位新小丑的塑造上，最令我意外的其實是他患有精神疾病這件事。

電影裡，亞瑟患有的精神疾病會讓他不由自主地大笑，在他感到負面情緒時更加嚴重。這個設定我從來沒有想過，老實說，我或許更期待的是一個精神健全的人被搞到徹底崩壞的故事。可是，姑且不論導演有沒有想要呼籲重視精神疾病的意思，這個病症其實在小丑身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亞瑟因為這個症狀而無法正常演出，也因為這樣遭人欺負。當夢想與世界紛紛離他而去時，他卻只能以大笑來做出回覆。內心的難過與臉上的笑容，形成了非常強烈的對比。瓦昆在「笑」這方面的呈現出神入化，在預告中，我以為那只是小丑瘋狂的傲笑，殊不知是亞瑟被折磨出來的異常反應。如今再回去看當初的預告，亞瑟每一幕的笑是多麼令人心碎。

除了上述笑的反差以外，《小丑》也運用了豐富的對比來營造亞瑟格格不入的意象。電影彌漫著滿滿的80年代感，灰暗的天空、浮動的人心、逐漸失序的社會。在這樣陰沉的氛圍下，穿著一身艷紅西裝，頭髮染成與西裝對比強烈的深綠色，嘴裡叼著菸的亞瑟，以一種既是英雄也是反派之姿，降臨在這座城市，更成為了顛覆體制與革命的指標。

鮮豔的色彩搭配是小丑的標誌之一。突兀又意外和諧的模樣在周遭陰暗的環境陪襯下宛若一朵再也不怕被折取的艷麗玫瑰。

而在這個貌似一切都棄他於不顧的世界中，有兩個人支撐著脆弱的亞瑟。一個是他的鄰居，另一個則是他的母親。與鄰居的談笑風生，還有母子兩人為了生活相依為命的情景，宛若黑夜裡的燭光微弱地守候著亞瑟在這個黑暗世界裡的最後一絲光明。

可是，《小丑》也許從來就不是一齣具有任何一點善意的電影。

亞瑟進到鄰居的房間，卻被她冷眼相待，才揭露原來亞瑟與鄰居這些日子的相處全部都只是亞瑟一個人的幻想。而鼓勵亞瑟要常保微笑，身為他最大支柱的母親，不僅不是他的親生母親，甚至還患有嚴重的精神問題。

信仰一夕之間被掏空，亞瑟終於被逼上人性的臨界點。「我以為我的人生是一齣悲劇，但我現在才發現，其實是一齣喜劇。」這句從預告以來就一直縈繞在我腦海的台詞，儼然成了亞瑟放棄人性邁向小丑的宣言。

既然這個世界把他當成小丑，那他何不乾脆實現大家的期待？亞瑟成為小丑，除了自己的選擇，更多的是身邊的人渾然不知的推波助瀾。

而後迎來的，就是小丑的重生之路。電影裡面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是亞瑟之前在馬戲團工作的兩位同事去找他，亞瑟用極為殘暴的手段殺了一位曾經陷害過他的同事。亞瑟慘白的妝容上佈滿血跡，與另一位同事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模樣，又是另一個對比。

然而，本來以為亞瑟會出其不意地把另一位同事也殺了，沒想到亞瑟就只是悄聲對他說「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便開門讓另外那位同事逃之夭夭。

完全超乎預料的發展，卻也顯示「人性」在這部電影裡，究竟有多麼高貴又罕見。

小丑與小布魯斯(蝙蝠俠)的初相遇，是電影很有趣的一個小驚喜。

電影的最後，亞瑟把手伸向流滿血的嘴巴，往臉頰兩側畫出了一道血紅的微笑。那一刻起，高譚市的秩序徹底崩盤，而亞瑟親手埋葬了自己，蛻變成了一位無拘無束、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的小丑。

對我而言，《小丑》藉由亞瑟的改變形塑出一部非常成功的悲劇。然而，當亞瑟在樓梯上跳著活潑的舞步，彷彿完全接納了自己成為小丑的義務與事實，對他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一齣歡喜收尾的喜劇。

亞瑟失意時爬過的樓梯，如今成了小丑的舞台。瓦昆在這部電影裡精湛的演技(還有舞技)，絕對值得一座奧斯卡獎肯定。

《小丑》中有許多和喜劇泰斗卓別林(Charles Chaplin)的連結，像是劇中出現的歌曲"Smile"，其實就是卓別林寫的旋律。而電影中在劇院播映的電影，正是卓別林的經典《摩登時代》(Modern Times)。在這部作品中，卓別林刻意以喜劇的方式呈現大時代裡小人物的悲哀。寓悲於喜，寓喜於悲。喜劇與悲劇，或許從來就不該是天秤的兩端，而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兩面。

前導預告中已經有出現過卓別林與其名作《摩登時代》。

而《小丑》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整部電影洋溢著滿滿的對比，悲劇與喜劇、人性與瘋狂、負面與正面。我們往往以為是處在極端的兩種特質，真的是毫不相干而水火不容嗎？

身為一個對這部電影的暴力美學與混亂邪惡抱持著高度期待的影迷，我在看完之後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負面想法與憤世嫉俗。看完的我只希望，我可以走進銀幕裡的世界，走到亞瑟的身邊，給他一個擁抱，也許再輕輕地對他說：「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我不打算燉煮心靈雞湯給各位喝，也不想當散播正能量的傳教士，但是《小丑》這部電影帶給我的不只是小丑的心路歷程，它更強烈地傳達了這個世界是多麼急切地需要更多同理心與同情心的訊息。而我認為，正是因為《小丑》如此黑暗才能達成這麼強力的呼喊。

就好像我們難過的時候聽音樂，往往不會去聽節奏明亮的快歌，而是傾向於聽緩慢悲傷的歌曲。這麼做不僅不會讓自己陷於更深的悲傷，反而會引起共鳴而達到療癒心靈的效果。同樣的道理，我認為《小丑》是用最深沉的負面情緒激盪出最強烈的正面意念。

提到小丑，大家都會用負面情緒來形容這位角色帶來的感受。可是，負面與正面之間，究竟又隔了多遠的距離？

雖然這麼說，《小丑》仍然是一個痛徹心扉的觀影體驗，我們見證了一個曾經懷抱夢想與希望的人被狠狠糟蹋的過程。更諷刺的是，他的夢想是「為世界帶來歡笑」。當亞瑟被世界拋棄，連「人性」這最後的防線都被剝奪，他的信仰、他的救贖，只剩下「瘋狂」兩字。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小丑會成為無人能敵的反派之王。他甚至沒有任何超能力，就能讓所有英雄相形見絀，拿他沒輒。原來，唯一能夠吞噬人性的「瘋狂」，就是最無解的一項超能力。

褪去的妝容宛若難以抹去的淚痕。《小丑》裡面的細節其實到處都埋著巧思。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我們一點點的同理心與關懷，也許改變不了全世界的每一個人，卻可以改變某一個人的全世界。對我而言，《小丑》不是提倡暴力與合理化犯罪的電影，而是一部血淋淋的警世箴言，一部重新審視人性的傑作，一部沒有英雄的英雄電影。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它是一首悄聲吟唱卻力道十足，渴望人性的光輝能夠再次閃耀於人間的祈禱之歌。

【圖源】

IMDb

Joker Teaser Trailer - https://youtu.be/t433PEQGErc

Joker Final Trailer - https://youtu.be/zAGVQLHvwOY